星期五, 9月 16, 2005

抽苔是啥?

植物的「抽苔」

抽苔就是開花的意思,植物開花不外就是為了傳宗接代,什麼時候植物會開花呢?

第一個可能當然就是「時候」到了,每種植物都有其生命週期,從種子下地到成長發育到最後的開花結果,都有其一定的順序,那植物為何會知道現在要該發芽還是該長大還是該開花呢?基本上植物大多已經將這樣的程序預設在他的基因裡了,而起動的機制就在大自然的溫度與日照時間,所以可以將植物想像成身上佈有許多細小的微電腦與雷達,時時刻刻接收著大自然的訊息,按部就班的完成他的生命週期。

另一個可能就是環境太過惡劣,但還未糟到活不下去的地步,所以植物就會把希望寄託在下一代身上,因此會提早開花結果,這部分與我們人類很像,自己未竟的心願便希望下一代來替我們完成,說好聽點就是「孩子,我希望你比我強!」因此會把畢生最好的東西全留給小孩,植物也會這樣,快死的時候就將希望放在下一代,便用最後的力氣,將養分全都往種子送,為的就是繼續將基因流傳下去。最近我發現園子的玉米長不到一公尺高便抽苔了,我想應該是氣數已盡,畢竟是受到連續兩個颱風的虐待,存活下來已不容易,真苦了他們,不過我更擔心的是能不能結果,因為我只看到雄花開,雌花能否順利授粉並累積足夠營養長成玉米?也只能繼續觀察,有新的消息在跟大家報告囉!

另一個提早抽苔的是一棵芥菜,我想原因應該也是因為環境不好的緣故,但確切的不好到底是什麼,我也無從判斷,有可能是缺肥,也有可能是缺水,也有可能是因為土讓質地太密太緊,都有可能,但幸好只有一棵是這樣,其他的芥菜仍在努力生長。不過有人知道芥菜花是否好吃嗎?不過我更想要的是把這樣的芥菜種子留下來,看看明年會不會生長。

植物對生長環境不好還有另一種反應,就是「未老先衰」,明明個頭還小,葉子卻老到不行,「老」意味著顏色深沈,質地脆硬,園子裡有些荷白(老闆說是日本種的小白菜),從下地到現在沒長大過,唯有葉子越來越深,也越來越硬,台語念做「ㄍㄨㄚ ㄎㄧˇ」有趣吧!我們只有老的時候心態會像小孩,到沒聽說有小孩會因為環境不好而長得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不過在人類社會中環境不好的人看起來會真的比較「ㄘㄠˋ老」倒是真的。

星期二, 9月 13, 2005

世界其他角落的農民過的如何呢?

世界其他角落的農民過的如何呢?

這篇文章是我在大陸農村作志工時的香港朋友轉寄給我的,她的朋友一樣對世界的環保、地球生態與第三世界國家的貧苦大眾充滿關懷,好心的她便將她自己很喜歡的這本書的一些文章翻譯成中文,這是她的前言:

在我近排睇既書中,有一本書令我好有感覺,睇完好想介紹俾你地
呢本書名字叫《沉默的暴力:從一條孟加拉鄉村的觀點》
係七十年代中兩個年青美國人去孟加拉農村住左九個月之後寫既
原本我諗住寫篇讀後感,現在則乾脆揀選其中少部分內容譯左出來,等你地自己睇
我花左整整三日來譯架,中途曾經覺得好沉重,擔心你地會唔會想睇
但係最後我都係繼續做埋佢,因為我真係鍾意本書
睇完之後對孟加拉農民的感覺親近


本書仲有好多唔同角度層面的個人故事和社會歷史
可惜我唔可以全本譯晒出來(近三百頁),只能譯個「目錄」俾大家想像一下

翻譯裡面間唔中有「……」的符號,咁係表示我省略左一d段落或句子無譯到
另外附上本書封面和裡面幾張相片俾大家睇下

阮勛

有的文字為香港語,我也不知道如何翻,就從上下文去猜吧,附上書的封面,同時也要謝謝她,願意讓我將她的心血放在我的部落格上!

台灣環保團體的視野和國外的團體比起來,我想深度與廣度都有待加強,以前在大陸的時候,我就曾因為拿出一包三合一即溶咖啡,便被我那香港朋友念了近半小時環保與人道的大道理,她讓我明白我現在的方便是建立在多少第三世界國家的人民的痛苦身上,同時對他們的自然環境造成多少破壞...等等!於是我甘願放下手中的隨身包咖啡,去改喝大陸很沒有茶味的茶。我要說的是其實大家多點心,多去瞭解其他角落理的人民生活實際狀況,我想許多隱性的殘害會逐漸消失,而我們的環境會有喘息的機會去從事自行恢復的工作,而生活在地球的我們也會更開懷的!好了廢話不多說,請細瞧,這本書的一部份吧:

引言

在我們和他人之間,存在著各種牆壁──把我們與外面世界分隔開來的牆壁,這是人類經驗中無法躲避的限制。我們的星球也許正在收縮之中,但地理卻繼續限制著我們的生活:我們在某地出生,海洋、國境、和陌生語言把我們與另一地出生的人們隔離開來。資訊創造一個個窗口,可是,這些窗口卻經常扭曲圖像,過濾部分元素,又誇大其他元素。雖然擁有大量通訊媒介,但我們這些西方人,對於第三世界的普通人生活卻所知甚少:他們的貧窮被化約為陳腔濫調,饑餓的孩子們那些僵硬的形象在我們電視機螢幕上閃爍,或者從報紙版面上可悲地凝視著;專家們則用營養不良、嬰兒夭折率、和經濟蕭條等令人沮喪的統計數字充塞各種期刊。在這些形象和數字後面的人們,依舊遙不可及和無法了解,他們的日常生活和各種思想始終是一個謎。

這本書給予一些世界上最貧窮的人們名字和臉孔,他們是孟加拉一條農村的居民。雖然沒有任何微觀世界能完美地反映全局,但是,對於一個地方的深度探索,卻能揭示整體圖像中所包含的人類面向。村民的故事消解了許多關於世界上窮人們的迷思,並挑戰現時流行那些對於他們將來的冷嘲熱諷。孟加拉鄉村的生活既不是田園詩般優美,也不是悽涼而無望。
……

一九七一年,當孟加拉與巴基斯坦打獨立戰爭時,我們正好在鄰近的印度地區進行基層發展計劃。我們的工作和對當地語言的初步知識,使我們得以「由下而上」地看印度。這個經驗,與我們對達卡(譯按:孟加拉首都)的各種印象一起,影響了我們關於這本書的研究計劃。我們決定到一條農村去住九個月,以便很好地認識那裡的人們。我們想與村民一樣生活,住小竹寮或泥屋,穿著鄉下衣服,煮和吃鄉下食物。我們不想扮演傳統外國人──像那些向村民發放援助──的角色,我們想向村民學習。
……

在我們探索這地區的過程中,有人介紹我們認識了一個政府農業官員,他是個誠實而努力工作的人,以在農村中工作而聞名,與村民享有一種不尋常的、以互相尊重為基礎的密切關係。我們向他解釋我們的目的,他同意幫助我們。他找了一個名叫候賽因的農民傾談,並安排我們探訪候賽因住的村子。
……

我們擔心與村民同住會限制了我們的獨立,所以想在村裡有自己的房子。由於村裡沒有多餘的空房子,我們決定自己蓋一間。首先我們要就著蓋房子的地點得到同意,這是因為,候賽因與他哥哥亞克特.阿里為了這個問題發生激烈爭吵。候賽因是個皮膚黝黑的年輕人,蓄著淺淺的小鬍子,一頭閃亮的黑髮。是他與農業官員的關係把我們帶進村裡,所以他想我們把房子蓋在他家旁邊。阿克特.阿里有一把灰白的大鬍鬚,我們很快就知悉,他原來是村子的傳統領袖。兩兄弟激烈地爭論著,讓我們第一次瞥見他倆之間的競爭。最後阿克特.阿里贏了,我們的房子蓋在他的土地上。

我們僱用了三個勞工來蓋房子,在工程完成前的五天裡,我們與阿克特.阿里同住。我們的房子用竹編的席子做牆壁,有個大約十平方呎的房間,還有一個小小的露天迴廊。我們從附近一條村買到一個二手茅屋頂,由占士(本書另一個作者)與二十個村裡的男人抬著它穿過田野回來黑泥村。村民不讓我們和他們一樣用乾泥地,而堅持要我們鋪上一塊竹地板。他們擔心,附近的小偷若聽到我們的消息並假設我們很富有,就會在夜裡來掘地道偷我們的東西;他們認為,如果真的發生這種事,當我們回去自己國家時就會講村子的壞話。一張牢固堅實的竹地板,既能保障我們的物件,也可以保護村民們的好名聲。

我們在鎮上的店舖買了一扇門和一張木床。根據村民們的講法,我們付的價錢太高,被佔了大便宜。那扇門是用次等木材做的,我們的鄰居準確地預測,到我們差不多離開黑泥村時,它也被蟲蛀得差不多全爛掉了。我們還買了其他鄉村生活的必需品──幾張木凳,一張蘆葦席用來鋪床,裝水和運水用的泥罐,等等。每買一樣物件,村民們都會問:「你們付了多少錢?」而無論我們回答多少,村民們都會說我們付太多了。有時他們說得對,但飛快上漲的物價其實也令所有價錢顯得太高。我們每次購物都會引起一輪新的閒言閒語。

我們盡可能減少需要購買的東西。在村裡,我們已經被視為富人──畢竟,我們有錢從美國來到孟加拉。我們覺得,不必要地顯示財富只會增加我們與村民之間的距離。於是我們融入當地的生活方式:他們穿什麼我們就穿什麼──占士穿lungi,一種孟加拉男人常穿著的像裙子一樣的衣服,貝斯則穿鄉村式樣的紗麗。貝斯雖然只擁有三條紗麗,但已經被看成我們富有的證明,因為村裡最窮的女人們每人只擁有一條。

……
我們漸漸建立起每日的生活規律:黎明即起,比其他村民稍為遲了一點,到房子近的一叢竹林裡方便,我們在那裡掘了一個土坑做廁所,這也成為村民好奇的目標,因為村民全是去田裡方便的。早飯是用未經加工的生糖拌飯,吃完之後,學一小時孟加拉話,然後出外散步,與路上相遇的人聊天。占士通常會去到田裡,與在田間勞動或停下來吸煙的男人傾談;貝斯則多數時間與女人一起,在屋裡或房子附近工作。貝斯也可以與男人談話,但由於伊斯蘭習俗要求女人戴上面紗,所以很少女人會同占士閒聊。

無論村民們想告訴我們什麼,我們都會聽,並嘗試避免問令人尷尬的問題。最初我們把自己局限在一些直接的事情上,例如家庭關係和農業技術,但隨著我們與村民的友情發展,我們開始知道更多敏感的事情,例如土地擁有權和夫妻關係等。我們沒有使用錄音機或問卷,與村民傾談時也不會寫筆記,等到我們自己獨處時,我們才寫下各自知道的東西。

我們煮米、小扁豆、和雜菜做午飯,結果終於成為鄉村美食大師。午飯後我們享受一會兒午睡,那是我們一天之中最寧靜的時刻。午睡之後,我們去一個公用的水井沐浴。貝斯掌握了穿著紗麗用木桶洗澡的藝術,而我倆都學會了在井邊用石頭捶打衣服來清潔它們。然後我們又再出外散步,或者坐在我們的小迴廊,與來串門的村民聊天。黃昏,占士經常去本地市集買食物,和在市集的茶檔聆聽最新的八卦消息。

我們烤rotis做晚飯:用水混和小麥麵粉,把麵團搓成扁圓狀,然後用個扁平鑊在火上烤。晚上我們經常與阿克特.阿里坐著傾談,他是個不尋常的鄉村領袖,通過個人性格──而不是通過財富──來產生他的權威。他講述他的生活,詢問關於他從未去過的地方,有時會講他有份表演的jatra戲劇故事,並耐心地把我們不明白的詞語表演出來。他在這些夜晚教給我們的孟加拉話,比任何一本書都多。

過了一段時間,村民們才明白和相信我們關於住在黑泥村的解釋。為什麼有人竟會願意從繁榮富足的夢想之地美國來到這裡,住在沒有自來水又沒有電的竹寮中?更何況,我們是受過教育的,受教育的目的不是為了逃離農村嗎?村民認為白人是富有而無法接近的,我們平等待人,他們覺得奇怪,因為他們習慣了被自己富有的同鄉蔑視。他們問我們,是不是與我們自己國家的普通勞工有連繫。

……
村民漸漸開始明白我們想寫一本書的意義。當我們開始拍相片時,他們就更加確定我們的目的。每拍一張相片都是一次興奮的大事,每張相片都證明了我們對他們生活感興趣。他們會說:「今天你在阿布犁田時給他拍了相片?好呀,讓你們國家的人們看看,我們孟加拉人是怎麼勞動的。」

……
在我們住在黑泥村和寫這本書的整個過程中,我們一直意識到自己作為外來人正在打擾村民私隱這個位置。雖然這令我們感覺不舒服,但我們相信,隔離和無知卻更糟糕。為了保護村民的私隱,我們給村民和地方都使用了假名字。

黑泥村的人們不僅教會我們如何從水井打水和煮米飯咖喱,而且還教會我們關於我們生活其中的世界,雖然「第三世界」這標籤表明著界線和距離,但我們與他們分享這個世界。如果我們西方人明白像孟加拉這種國家的貧窮根源,我們就能更好地支持他們去爭取一種體面的生活。與此同時,通過學習他們世界的一些事情,我們也可以加深對自己的了解。


目錄

第一部分:一條村莊的建立
一, 金色孟加拉
二, 有張虎臉的男人
三, 亞克特.阿里的青春
四, 新來的人
五, 黑泥村的三張臉孔

第二部分:竹牆後面
六, 不情願的新娘
七, 她丈夫腳下的天堂
八, 孩子們

第三部分:階級
九, 納非斯──地主
十, 上鎖的儲物室
十一,候賽因的野心
十二,一個貧農家庭的考驗
十三,一個無地勞工之死

第四部分:誰勞動?誰在吃?
十四,市集
十五,土地與勞工
十六,宗教──雙面刃

第五部分:干預
十七,法律與混亂來到黑泥村
十八,小人物與大人物
十九,給富人的套管水井
二十,外國援助──幫忙之手?

一, 金色孟加拉
……
當我們探索孟加拉的鄉野時,我們可以看到,為何早期來到這個地區的旅行者會如此盛讚它的富饒。從巴士和渡輪的窗口外望,我們看到的是一片茂盛青翠的景色:稻田覆蓋著大地,肥碩的瓜籐爬滿村居屋頂。肥沃的沖積土、充足的水源、和炎熱而潮濕的天氣,令我們覺得彷彿置身於自然的大溫室中。在秋天,當成熟的稻子變成金色,我們就明白,為何孟加拉的歌曲和詩篇都把這片土地叫做「金色的孟加拉」。

孟加拉位於由the Brahmaputra、恒河、和the Meghna這三條大河組成的三角洲上,每年這三條河帶來的水量,足以把整個國家浸到25呎深。河水不僅沖刷土地,而且也創造土地:多個世紀以來,河水中的沉澱物建成了這個三角洲。大河及無數支流在平坦大地上蜿蜒曲折地通過,除了東南部的山地之外,幾乎整個孟加拉都位於海平面以上不足一百呎。沖積的淤泥逐漸升高了河床,直到河水決堤,並沖出另一條新河道。村民們喜愛這樣一個關於命運的形象:「這邊游蕩又那邊決堤,那就是河流的表演。」

從孟加拉河流沉淀下來的泥土,是全世界最肥沃的泥土之一,洪水遺留下的新鮮淤泥,週期性地更新土地的生產力,並促進有益泥土微生物的生長。……

稠密的人口經常被人當做孟加拉貧窮的原因,但事實上,它只證明了這片土地的肥沃程度。歷史上,與尼羅河沿岸一樣,是由於農產品豊富充足,才使得在孟加拉三角洲密集定居成為可能。今天,孟加拉有超過九千萬人,住在一個比路易斯安那州稍大的地方,人口密度只低於香港和新加坡。這國家的低度都市化水平,更顯出這土地的肥沃非同凡響,因為90%孟加拉人住在鄉村,其中絕大部分是從土地中討生活。
……
我們這些生活在工業化國家的人,經常把發展看成是簡單直接的歷史進步:窮國純粹是在發展道路上遠落後於富國。但這種看法忽略了各國命運互相關連的事實,這種關連,令一個國家的得益經常以另一個國家的損失為代價。……

……
三、四月,氣溫開始上升,暴風雨澆灌大地,農田已準備好種植黃麻和春稻。黃麻是農民們的主要經濟作物,絕大多數黃麻最終會被運到海外市場,然後被加工成麻繩、細線、麻袋、和地毯的底。雖然西方人對這些產品很熟悉,但很少人會認得出種在田裡面的黃麻。在黑泥村,我們發覺,這裡的農民有一種與西方人互補的無知:一個曾經在年輕時運過黃麻去加爾各答的老人形容,當他第一次把成船黃麻送到那個大城市,他必須去黃麻商的公司,在那裡他生平第一次見到一張地毯:「一塊美麗的厚布躺在地板上!」公司文員嘲笑他,因為他在踏上地毯前脫掉了自己的鞋子。我們多數人走在以黃麻做底的地毯上而從未見過一塊黃麻田,而多數種植黃麻的人們也從未見過一張地毯。

……
八,孩子們
……
候賽因的老婆生完第五個孩子後一星期,鄰村的女人們被叫來參加命名慶典。她害羞地坐在門口,溫柔地把細小的新生女嬰抱在臂彎內,看著鄰居們準備熟悉的儀式。她們唱著關於生育的歌,把象徵生殖力的水、草、和米種灑向她,可是,對候賽因的老婆來說,生殖力已經變成一項咀咒──這次懷孕榨乾了她的力氣,她幾乎在生產完後死於破傷風。……

和候賽因老婆一樣,許多村民在生夠足以應付經濟需要之後,不想再多生孩子,但他們對於控制自己的生育感到無能為力。畢竟,他們被教育:孩子是真主給予的,是真主決定生不生孩子。計劃生育的概念近來才傳到黑泥村:一個到處流浪的賣鍋人曾經提到過,有種奇怪的藥丸可以防止懷孕,但一個宗教領袖說,吃那種藥丸是罪惡。村民既困惑又好奇,女人們悄悄地談論著它。有一天,她們終於有機會了:一個路經村子的女人,把她從鎮上買的藥丸用二十倍價錢賣給她們,那女人沒有教她們如何正確服用,只說藥丸有神奇的力量。幾個大膽女人瞞著丈夫買了藥丸,但藥丸沒有效──錢浪費了。

……
很少吃得飽的女人們知道,她們無法養大許多小孩。「我已經有四個了,」一個無地勞工的老婆說,「幹嘛我還要再生?我天天背著這個最小的,餵她、照顧她,總是擔心著其他幾個。每天我都想,『我拿什麼來餵他們?』沒一天安樂。」

……
日覆一日,我們被控制生育的請求──通常來自女人──轟炸著。來到黑泥村才幾星期,我們就向壓力讓步,到鎮上的政府家庭計劃辦公室去。辦公室在一幢紅磚大樓的頂樓,部門主管是個年輕男人,穿著講究的西服,坐在一張巨大的辦公桌後。他以一口非常漂亮的孟加拉話告訴我們,他有許多朋友都去外國了。他請我們喝茶,並答應幾天後會派職員到黑泥村。

……
六個星期後,我們在鎮上碰巧遇到家庭計劃官員。「你的人呢?」我們問,「他們來過村子,答應過幾天會帶避孕丸來,現在已經六個星期了!」

「噢,他們去不了呀,」他回答,「我們的吉普車壞了。」
我們告訴他,許多村民都用步行來往村和鎮之間,如果家庭計劃工作人員不能用腳行,也許長官可以至少僱用一輛人力車把她們送到村裡去。他說他會研究研究。

仍然沒有人來。最後,受到村中女人們的再三拜託,我們又去探訪了家庭計劃辦公室。幾日後,兩個女工作人員終於搭一架人力車來了。年輕那一位穿著藍白色絲質紗麗,一邊行一邊窸窣作響,手腕上戴著一個粗粗的金手鐲,手指上圈著一個鑲珠寶的戒指。另一個較年長、患有過肥症的女人,是個富有商人的老婆。她們被護送進附近一間屋子,一群村裡的女人已經很快在那裡聚集起來。有些女人坐在地板上或床上,其他女人就站在地上,給嬰兒餵著奶。那是一個炎熱的五月天,汗水從她們臉上成串滾下。

穿絲質紗麗的女人坐在一張木凳上,環視房間。她看著圍繞著她的農村女人,注意到她們破爛的棉紗麗、赤祼的雙腳、和被勞動磨損了的雙手。她以發問貝斯來打開話題:「妳為何與這些女人穿同樣的衣服?為什麼妳不穿上精美的紗麗和戴上珠寶?妳怎可以受得了住在這骯髒又不方便的村子?妳應該很想住在城裡才是啊。」

安里斯的娘在房間最後頭回答:「她就是喜歡村子這裡,她不喜歡城裡,她說那裡又擠又髒,村子裡好得多了。」

很長的靜默。然後沙里花的娘問道:「那個金手鐲值多少錢?」
「一千元。」絲質紗麗女人回答。
一陣受震驚的沉默。村裡的女人從未見過一件珠寶值這麼多錢。

然後絲質紗麗女人問:「為什麼妳們不穿襯衣?難道妳們不知道袒胸露乳很不得體嗎?」

村中女人們尷尬得無法回答。她們大多數都買不起襯衣,有襯衣的也留著等天氣冷或特別場合時才穿。況且,在這麼炎熱的天氣裡整天勞動和餵奶,不穿襯衣反倒更方便。

「妳們可以派藥丸嗎?」安里斯的娘最後問道。
這問題終於把話題帶回生育控制。家庭計劃工作人員展示避孕丸,告訴村中女人們如何服用,又談到子宮環和絕育。她們沒有告訴村中女人各種避孕方法有什麼副作用,也沒有解釋這些方法如何在身體內產生效果。村中女人們感到困惑,但仍然接過了工作人員派發的避孕藥。
然後有個女人說:「鄰居有個印度女人,四年前裝了個子宮環,一直在痛和流血,但沒有人來看過她,她想把子宮環取出來。」
「把她帶來,」過肥症女人命令道,「我要見她。」
……
一陣混亂之後,所有人離開那屋子,在附近遊蕩的男人和小孩被趕開。過了五分鐘,印度女人從屋裡出來,用紗麗覆蓋著臉,很明顯地看得出她在疼痛中。

過肥症女人笑道:「嗯,那子宮環確實在她裡面很長時間了,不過她沒有懷孕。現在她會懷孕啦,她會後悔的。」

這兩個工作人員留下幾箱避孕藥,並承諾她們會回來再補充存貨,然後就離開了黑泥村。當她倆坐在人力車上被拉出村口時,幾個女人問道:「她們真的是孟加拉人嗎?她們說的話好奇怪。」

……
避孕藥很明顯是黑泥村人最接受的避孕方法,可是,在我們離開之後,我們知道了更多避孕藥的危害。美國國際發展局(AID)在認識到農村地區需要增加避孕藥的供應之後,在孟加拉搞了一個「避孕泛濫」項目,廉價避孕藥如洪水般淹沒了孟加拉鄉村。這些藥通常由訓練不足的田野工作人員派發,或在村子裡的小士多出售。……

……
近年來,一種名叫Depo-Provera的新藥在孟加拉受到促銷。這種藥是針劑,打一針就可以避孕三個月至半年,不像藥丸那樣需要跟隨複雜的步驟,也不必每日記住要吃藥。可是,美國食物及藥物管理局尚未批准在美國使用這種藥,因為懷疑它會引致嬰兒缺陷、癌症、和使月經週期產生嚴重混亂。……

發展廉價、安全、和有效的避孕方法,無疑會便利孟加拉的生育控制,但家庭計劃的主要障礙在於社會,而非技術。……


十三,一個無地勞工之死
十一月一個清晨……
……
小路變得狹窄,穿過田野到達一片小小的空地,一個沒有土地的印度勞工哈利,正與家人圍著一堆用枯葉和禾桿生成的火堆取暖。「來加入我們吧。」哈利的老婆康娜向貝斯打招呼,她緊緊抱著初生的男嬰,一邊打冷顫一邊挪出空位給貝斯。

另外三個孩子分享著火堆的溫暖:戈皮是康娜十三歲的侄女,舒蒂是她七歲的女兒,還有索迪殊,九歲的兒子。戈皮靠近貝斯,好奇地用手指撫摸她紅色的羊毛冷衫:「這是從妳國家來的嗎?」她問,「好暖的衣服!」貝斯看著戈皮破舊藍色紗麗短袖襯衣覆蓋下的手臂,上面佈滿了雞皮疙瘩。舒蒂上身沒有穿任何東西,也靠了過來,羡慕地摸著貝斯的冷衫。

……
哈利蹲下來時,康娜拿出昨晚剩下的粗麥rotis。索迪殊游蕩開去,站在鄰居的茄子田附近。康娜叫索迪殊過來吃roti,他動也不動,拾起一團泥擲向他的家人。

「過來,」哈利嚴厲地說,「吃你的roti。」

索迪殊回答:「不吃!」然後開始哭起來。

「他胃痛,想吃米飯。」康娜解釋道,然後溫柔地再叫索迪殊,「今早我只能給你吃一個roti喲。」
索迪殊再扔過來一團泥,哈利生氣地站起來,走過去一把抓住兒子手臂責罵他。男孩一屁股坐到地上,一邊哭一邊向母親投去悽涼的目光。哈利再次坐回火堆旁,低著頭,往他的葫蘆煙斗塞煙葉。

「我是個窮人,」他說,「冬天是我們最糟糕的時候。你可以見到,我們沒有什麼衣服穿,所以我老婆沒有多餘的布去造被子。我們睡在禾桿上,用麻袋蓋住自己,整晚都很冷。」他用長滿老繭的手從火堆拾起一片餘燼,點燃煙斗,被第一口煙嗆到,咳得瘦削的身體彎了下去。
……
……哈利的弟弟蘇迪走過來火堆取暖。「今天有工作嗎?」他問候哥哥。
「沒有,」哈利回答,「科什答應我,當他收割稻子時就會僱用我,但現在時候還未到。」……
……

……「我們的田地也被偷去了,」蘇迪繼續說,「英國人走後,我們有巴基斯坦人,回教徒拿走印度教徒的土地。我爸爸不夠聰明,他以為所有人都是朋友──人們欺騙他,請他吃飯和魚,然後叫他在紙上簽名,他看不懂那張紙。」
「誰?」貝斯問,「這條村的人嗎?」
「是的,」哈利抬起頭,看著卡毛的房子。

「有這條村的人,也有其他村的人。」蘇迪解釋,「最壞的是沙哈.派卻,他住在鄰村的磚屋。有一次我們阿媽病了,我們阿爸需要現錢買藥,就向沙哈借了點錢。幾個月後,沙哈要我們還錢,但他要的利息很高,我們阿爸無法償還,沙哈就拿走了我們的地。我們阿爸可以怎樣?他是個老人,又是印度人。當他過世時,只剩下一畝地,而我們有五兄弟,這點地根本算不上什麼。」
……
哈利看著他弟弟消失在小路遠處,他不願停止談話,轉身向著康娜和貝斯,伸展雙臂,深深地嘆著氣:「對我們印度人來說,每年都變得更糟。在獨立戰爭時,我們逃亡到印度,我以為我們永遠不會回來了。邊境那麼遠,我們又沒錢租牛車。當孩子們太累時,我們就背著他們走,我們的腳和足踝都腫了起來。」

「到了邊境,印度官員給我們一張卡,然後把我們送到一個營地。我們憑著那張卡可以拿到糧食,每星期兩次,有米、蔬菜、鹽、辣椒和油,全部免費。真的,我們那時比現在有更多糧食,營地的問題是疾病,五千個人擠在那麼一個小地方,連拉屎都沒空間。你可以去營地週圍的田,但你能走多遠呢?到處都是屎尿,沒有樹,當天氣熱時人們就在營帳內昏倒。我兩個兄弟就是在那裡發燒死去。如果我們印度人要再逃亡的話,我會留在這裡。每個人都得死一次,我寧願死在家裡了。」

康娜用一枝長樹枝在灰燼中畫圈圈,把一縷乾燥發紅的頭髮從臉上撥開。「戰後,他們告訴我們可以回家了。」她回憶道,「英迪拉.甘地說,我們在孟加拉可以得到衣服、房子、和動物,但當我們回到這裡,什麼都沒有。官員們拿走了所有救濟。科什借給我們一點錢,有些回教徒對我們也很好。我們開始工作,但只能賺到僅夠吃飽,要修理房子或買衣服都不夠。……」

……
「政府在鎮裡開了個免費派粥的飯堂,我兄弟和他老婆在那裡吃。有一天我和他們一起去,等了一天,才每人拿到一個roti。一個人可以靠一個roti活一天嗎?我決定寧願死在這裡也不要死在鎮上的派粥飯堂。我老婆和我一起搜集野草和根莖,不去找吃的時候,我們就睡覺。我們幾乎沒有力氣走路,當孩子們的哭聲吵醒我們,我們就再出去找吃的。」

「我兄弟和他老婆在那派粥飯堂染上霍亂死了,戈皮被遺留下來。現在她和我們一起過,否則她還可以去哪兒?」

……
兩星期後,田裡第一批稻子成熟,收割季節開始了。男人們割下稻穗,把它們鋪在太陽下曬乾,女人們則在院子準備打穀和揚穀。古珠和安里斯的娘與貝斯坐在阿克特.阿里那棵楊桃樹下的長凳上,享受短暫的閒暇。力不米阿穿著一件淺藍色毛衣,坐在母親大腿上,把玩著她手腕上的膠手鐲。

古珠前前後後甩著雙腳。「力不米阿的毛衣妳買了多少錢?」她問。

「三元而已,我老公在鎮上買的,他們說這毛衣來自美國,」

安里斯的娘看著貝斯,「那裡的人只穿了它一次就把它丟掉了。」
古珠檢查著毛衣,然後看著安里斯的娘,問,「哈利是怎麼死的?」

「他在收割前找不到吃的,然後又著了涼,發燒,無法工作,又沒錢找醫生或買藥。」

古珠嘆氣道:「卡毛的老婆告訴我,康娜在她老公死的那晚只哭了幾小時,她說她應該哭一整晚。」

「卡毛的老婆知道個啥?」安里斯的娘回應道,「康娜一星期沒有吃的,你能夠怪她沒有力氣哭一整晚嗎?」……

……
古珠站起來,靠在長凳上,「我要走了,」她說,「我老公很快就從田裡回來,我得煮好他的飯。」
「你煮什麼?」
「小扁豆和米,還會有什麼別的?」古珠隨便撩起紗麗下擺蓋在頭上,沿著小路走了。

安里斯的娘也站起來,「若我老公看見我坐在這裡,他會生氣,會問我一整天都在幹什麼,」她告訴貝斯,「當然了,他到處閒坐講故事就沒問題。」

……
康娜從候賽因房子那邊走過來,……過了片刻,她向貝斯要了一根土煙。像所有印度寡婦那樣,她剃光了頭,……累得沒有力氣尋求同情,她用單調的聲音憶述丈夫的去世:「我老公兩晚前死了,你大概已經聽到了吧。他的身體燒得發燙,我用塊濕毛敷在他額頭,但沒有用,我們全家只有兩毫子,所以我買不到什麼好東西給他吃。他死的時候肚子是空的。我沒錢買木柴火葬他,甚至連包裹他的新布也沒有。」

她的聲音開始顫抖,努力咽下口水令自己不要哭泣。「我不能再哭了,」她繼續說,「我要擔心孩子們,沒有人會幫我。我父母已經過世,我姐姐嫁了一個像我老公那樣的窮人,蘇迪也沒有什麼可以分出來。人們說我會像我老公、他兄弟和他們的老婆那樣死去,但到那一刻來臨之前,我必須養活孩子們。」

她用發抖的手把土煙放進嘴裡,溫暖的煙霧令她稍為鬆弛。她低頭看看自己骯髒的手臂,「我沒有時間洗澡,」她抱歉地說,「整個早上我都在找吃的,科什答應過,等收穫完後會給我一點米。他和他老婆對我都很好……」她用指頭絞扭著紗麗的下擺,「這件紗麗捱不過下個月了,之後我穿什麼呢?如果我沒有衣服穿,又怎麼出去找工作?我老公從沒有賺回足夠的錢,但至少他分擔我的憂慮,現在我得獨自面對世界了。」

阿克特.阿里頭上頂著一捆稻米從田裡回來,康娜沉默下來。她低下頭回避他的眼光,待他一走進院子,她就立即望向貝斯,「我得走了,」她說,「戈皮去了市集,家裡只剩下孩子們。」她小心地捏熄土煙,把煙頭挾到耳後。「我可以拿走這盒火柴嗎?」她害羞地問,然後又猶豫不決地說,「你離開村子時會不會帶走這紗麗?如果你不要它,別丟掉它,我可以穿。」

康娜走後,阿克特.阿里拿著一個桶和一件乾淨lungi從屋裡走出來。「你有沒有看見康娜的紗麗裡裹著什麼?」他問貝斯,「當我在田裡割禾時,我看見她偷了我們最後兩棵菜。我其實不介意,不過我是留著它們做明年的種子,都差不多可以採集種子了。如果她問我要,過幾天我會把菜送給她,它們已經不好吃了,」他做了個怪相,「菜梗又硬又苦。」

「我知道她人並不壞,她是餓急了才拿那些菜的。如果換了我在她的位置,我也大概會去偷。有時當一些小東西失了蹤,我會嘗試不生氣,我想,『拿走那東西的人比我更餓』。」他沮喪地搖搖頭,「人們要用偷的才有得吃,這個國家會變成什麼樣子?」

……
鄰居的男人一個接一個從田裡回來,疲倦但快樂:終於可以收割他們的稻米了。他們經過貝斯時如常向她點頭,但今天她很難回應他們的致意。

十四,市集
……
在收穫時期的農產品價格,自然地會比下一次收穫之前的價格略低。問題是:低多少?理論上,生產者選擇出售產品時間的能力,應該可以限制兩個價格之間的差異。但是,由於許多農民缺乏儲存產品的設施,他們別無選擇,只能在收穫時期價格最低時出售產品(譯按:而到下一次收穫之前,農民又必須用現金在市場上購買糧食);即使那些有地方儲存作物的貧農和中農,也很少有人可以等得到價格回升,因為他們需要現金作家庭消費和下一季的耕作。事實上,絕大多數農民必須在收穫時期出售農產品,不單止進一步壓低價錢,而且,這過程把產品集中在少數人手中,還增加了商業買手的力量,使他們可以在下一次收穫之前把價格抬得更高。在美國,穀物價格的正常季節性浮動大約是10%,但在孟加拉,價格上升100%卻是經常事。

本地市場的價格也受到外國影響。例如,糧食援助增加了小麥供應,便傾向令到穀物價格下跌。……

卡特浦市集上的男人,身邊只圍繞著其他鄉村來的村民,通過他們雙手進行交易的過程。他們看不見在價格升跌後面運作的力量,但對這升跌的網狀效應卻感覺得很清楚,村民們知道,市場正容許其他人以剝削他們為代價來牟利。
……

黃麻是孟加拉農民的主要經濟作物,並為國家提供大約4/5的出口收入。農民們出售幾乎全部黃麻,只保留極少量來織籃或搓繩,籃子用來放泥罐,繩子用來綁畜牲。……

村民種黃麻的主要原因是賺取現金,種多少則視乎他們期望得到什麼價格。……政府擔心出口收入減少,於是宣佈製訂一個收購黃麻的最低價格,希望阻止產量下跌。遍佈全國的黃麻收購中心收到指示,以九十元一maund的錢從生產者中收買黃麻。

黑泥村四哩以外就有一個這樣的收購中心。然而,村民卻以六十元一maund的價錢在本地市集出售黃麻,這價格只等於政府價格的三分之二,以這價錢出售,絕對是一門蝕本生意。……

……這收購中心曾經屬於西巴基斯坦公司,裡面有六個大倉庫,堆滿了一梱梱鬆散的黃麻。

中心經理是個體格魁梧的年輕男人,穿著西裝,很樂意向我們解釋如何對黃麻評等級和怎樣捆紮黃麻。可是,當我們問到倉庫裡的黃麻從哪裡來時,他心存戒備地回答:「我們向生產者購買。」

「以什麼價格?」
「我們支付政府規定的價錢,每maund91.5元。」
「真奇怪,在幾哩外的市集,生產者以每maund只有六十元的價錢出售黃麻。」
「喔,他們一定是賣給商人了。」
「噢,商人。你也向商人買黃麻嗎?」
「對,我們向持牌商人購買。」經理強調「持牌」一字,以示這些交易的合法性。
「倉庫裡的黃麻,你向誰買得多?生產者還是商人?」

經理開始不自在起來:「嗯,其實我們多數向商人收購,你知啦,那些生產者每次只送來十maund八maund,向他們收購很不方便,而商人則一次過送來幾百maunds。」

經理拒絕再解釋,為何生產者寧願在市集以廉價出售黃麻,也不來這個才幾哩遠的收購中心。

村民們就沒有什麼保留。候賽因解釋道:
「如果我拉一車黃麻去,倉庫的人會說,『今天關門了,明天再來』,於是我的時間便浪費了。如果我第二天再去,他們會有另一個藉口,『我們今天已經買夠配額』,或者,『我們要等達卡送錢來』。我們永遠無法把黃麻賣給政府。」

為何收購中心的人要拒絕農民們?候賽因繼續解釋:
「現在我們在市集上以六十元賣掉黃麻,商人們以九十元再賣給政府,每maund可以賺三十元,他們給倉庫經理分一半利潤,他當然不會買我們的黃麻!」
……

二十,外國援助──幫忙之手?

在這最後一章,我們由黑泥村的微觀世界轉到整個國家的大畫布上,探究外國援助對孟加拉產生的衝擊。在捐獻國家生活的大多數人,認為援助是一種人道主義的努力,可是援助同時也服務其他目的,包括促進出口和穩定政府之間的友情等。雖然援助是由富有國家贈予或借貸給貧窮國家,但在窮國裡面最窮的人卻不一定是確實的、甚至不是意料中的受益人。我們相信,捐獻國的公民們有責任去探查,政府以他們名義作出的援助究竟會產生什麼效果。

……
糧食援助,以麥和米為主,大約佔孟加拉收到外國援助的四分之一。美國是主要的捐贈者,……乍一看,糧食援助的邏輯似乎簡單而有力:如果有人挨餓,給他們食物。美國生產大量糧食盈餘,政府甚至付錢給農民要他們不再種更多,何不把這些充裕的農產品用來餵飽世界上數以百萬計的饑民?很不幸,這一人道主義邏輯經常低估了政治現實。

美國送到孟加拉的糧食援助分三部分。第一部分允許孟加拉政府以低息貸款向美國政府購買糧食,然後通過配給制度以補助價格賣給市民。……孟加拉政府可以隨意運用從中賺到的收入(譯者按:佔政府全年總收入的14-18%):超過四分之一用在軍隊、警察、法庭、和監獄。……第三部分是新增加的,與第一部分差不多,……從1974年到1980年,90%美國給予孟加拉的糧食援助都屬於這兩個部分,使孟加拉政府名副其實地完全控制著糧食如何分配。

諷刺地,絕大多數通過政府配給制度發售的糧食,最後落到可以付得起市場價格的城市中產階級手上。配給糧食中有28%發給軍人、警察、公務員、和大企業的僱員;26%則分到六個主要都市區,讓持有配給食物卡的中產階級購買;11%供應給生產麵粉的工廠,這些麵粉出來的製造麵包,供應給城市消費者。一個關於配給制度的公開秘密是,它其實用來為城市中政治上易變的人口保持低廉糧食價格。……

……
雖然有90%孟加拉人住在鄉村,但卻只有22%配給糧食分發到小城市、城鎮、和農村地區出售。理論上,農村人得到的配給是城市人的一半,但實際上他們得到的比這還少,因為農村配給商人從中剝削一大部分拿到黑市出售。……

……
外國援助不能幫助到孟加拉的窮人,應該怪責誰?援助捐贈者經常指責孟加拉政府缺乏「政治意志」,但一個孟加拉高級外交官則告訴我們,這主要是捐贈者的錯:

「真的,我們對這些援助計劃沒有什麼控制。世界銀行和其他人叫我們做什麼,我們就做什麼;如果他們要送來昂貴的套管井,因為那對他們國家的生意有利,我們又可以怎麼做?畢竟那是他們的錢。」

……
為什麼捐贈者們願意把那麼多錢倒進孟加拉?在公眾聲明中,他們無一例外都強調人道和發展的目標,許多援助官員也無疑真心想幫助窮人。可是,外國援助也有其他動機,它已經繁殖出大批官僚,有著自身生存和擴張的利益。正如那個孟加拉外交官所講,援助對捐贈國自己的生意有好處。例如,1977年,美國國際發展局捐獻價值七億七千一百萬美元的農產品中,98%花在美國本土。援助還有助於外國投資者確保得到優惠待遇,這些投資者正覷覦著孟加拉大量的天然氣礦藏。

……
一方面經濟援助在財政上給予孟加拉政府支持,另方面軍事援助則直接加強它的壓迫機器。1977年,國際人權特赦估計在孟加拉有一萬至一萬五千個政治犯;同年,英國政府向孟加拉警方提供了價值七十五萬英鎊的電子通訊設備,並派遣八個人的軍事小隊,連同防暴專家,協助在達卡北部建立軍事訓練學院。包括亞洲發展銀行在內的好幾個援助捐贈者,在Chittagong山區資助興建道路,以便孟加拉軍隊可以快速開進山區,鎮壓在當地爭取保護自己土地的非孟加拉部落土著。美國在這方面也不甘後人,把孟加拉軍官帶到美國本土去學習「管理技術」……

對於終止孟加拉貧窮所需要的唯一最重要的前提──土地改革,援助捐贈者的政策聲明則意味深長地完全保持沉默。土地改革將直接挑戰鄉村精英階級以及他們在城市的盟友,無論孟加拉政府還是援助捐贈者們都不打算行出這一步。當有個記者問到為何忽略土地改革時,一個達卡的美國國際發展局官員回答說:「你想流多少血?」可是,流多少血卻首先視乎那些從現存秩序中牟利的人會用多少暴力去鎮壓改變。

今天,一種更為沉默的暴力正在孟加拉鄉村中潛行:那是無必要饑餓的暴力。它殺人殺得慢,但其暴力卻與子彈及人們的工作一樣確實無疑。沒有任何自然定律註定,每四個孟加拉兒童就要有一個在五歲前死去、或令到好像哈利那樣的人英年早逝。沒有自然定律指示過要許多人勞動並挨餓、而少數人可以坐享其成吃得肚滿腸肥。每一天,黑泥村都面對著既存現狀的那殘酷的暴力,這暴力的非人性不下於它的致命性。村民們承受的痛苦不只是個悲劇,而且更是一椿罪行。